艺术的王室及贵族供养制,早已进入了历史。那种几乎是一对一的供养方式,也被称为恩主制。视荣誉比生命还宝贵的王室与贵族,大概不至于随身带一大堆黄金、钞票,准备随时砸到艺术家的脸上———他们可不想为这种事惹上决斗的麻烦,何况,很多贵族自己就视艺术为高贵典雅的终身事业。或许可能这样看,受恩主保护的艺术家,他们没有绝对自由,但他们少受功利型教育机器的干扰,他们能有条件地任性、信手涂鸦。恩主与艺术家之间,大概存在一些让今人难以想象的纯粹情感。
贵族们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了他们的江山,让我们抛开历史的迷梦,回到现实吧,这可是个笑贫不笑娼的“美好”时代。平民主义者有理由仇恨所谓“阶级压迫”的历史,但是,不要试着去篡改真实,更不要对现实抱有多么大的幻想。而今,艺术市场持续高温,连都悬挂到大街上来了,可见艺术家都急红了眼。平民们瞠目结舌,这可正中艺术家与商人的下怀,要知道,平民才是嗓门最大的吆喝者,他们的这种反应,已经为艺术家的身价做出了贡献。
供养制的核心精神及动作程序都变了。艺术家要活下去,很难绕开市场这一因素;艺术家成仙以后,他或她的价值还是要在市场上得到验证。私人、官僚、社团、基金会、国家等多方赞助,支撑了现代收藏文化的延续。所以,我们不必奇怪,为什么艺术报道及评论总是对作品价位津津乐道。无论你喜欢与否,价格就是尺度一种。
曾炎所采写的《隐藏的穿越指向内心———“灵动的风景:穿越德意志艺术时空”绘画展》(《三联生活周刊》,2008年6月23日),开篇即谈到,埃米尔·诺尔德、恩斯特·基尔希纳、卡尔·罗特卢夫等人的作品一再创下成交纪录,更让行内人兴奋的是,他们的部分作品正在北京展览。《面具系列1996No.6》、《轰轰》、《大天鹅》等作品的拍卖,村上隆的作品价位,新生代艺术家的新兴市场,进入2008年6月出版的《画廊》杂志之视野。
艺术已经成为一种包括生产、流通等环节在内的行业,美学的抱负不再是艺术的单一目标。既是这样,艺评家则不必假装痛心疾首,更何况,要求所有的人都清贫乐道也是不道德的。金钱必然毁掉理想,那基本上是危言耸听。当一对一的供养制消失,个人对个人负责的约定关系解除,情感上的惺惺相惜也不复存在,事业变成行业。每一个行业,免不了有自己的毛病。
卸下罪恶感重负的艺术消费行业,正在大规模地扩张,各种仿真、复制的艺术品,点缀着都市建筑物的内墙外壁。但买与卖的狂热,并不代表艺术传承有多么旺盛的生命力。张尕说,国外有一套完整的研究系统来支持艺术家,中国无论在探索手段还是运作机制上面,都存在局限(刘莉芳,《停留在艺术、游戏与科学之间》,《外滩画报》2008年6月19日)。也并不是所有的艺术家、商家,都在这个行当里面挖到了金银财宝,由《广州新生代画廊的生存与发展》(刘明恋,同期《画廊》)一文,可知,画廊、艺术展照样要遵从“适者生存”的严厉定律。
买与卖的失控,当然有可能搅坏这个市场,但这不是我关心的重点,事实上,艺术品再怎么天价,都不是离谱的事情,现在的艺术家与商人,谁又比谁更傻呢?艺术不是喜欢在极端中寻求吗?而说不定,买与卖之间,亦隐含着对油墨纸笔的珍重。
我更关心的是:杰出的艺术品如何与公众的生活发生长久的联系?
本期《三联生活周刊》对德累斯顿国家美术馆馆长马丁·罗特的专访(《一座城市的收藏》,同期),值得留意。马丁在专访中提到,“1728年德累斯顿就有了向市民开放的公共收藏,而在欧洲其他地方,收藏那时仍然是王室的独享,很多艺术家会觉得,在德累斯顿是‘和艺术一起生活’”。
不指望短期内在中国出现一座德累斯顿式的收藏城市,可也不要告诉我,生活在别处。“去年中国美术馆的参观人数为80万人,今年第一季度就达到70万人”(《停留在艺术、游戏与科学之间》),观众对中国当代艺术越来越着迷,很大程度得益于所谓“范迪安时代”的基本定位。谭天、罗奇、赵峥嵘等艺术家提出的“软现实主义”创作理念(论述详见伍方斐《软现实主义的艺术史定位》,《画廓》2008年第3期),以保守制西化,虽不失偏执,但也是对本土传统艺术的另类致敬。有人谈艺术理想,杨小彦认为,“我很难想象没有理想的艺术,同时,我也无法理解没有艺术的理想”(《我们时代的艺术理想》,《随笔》2008年第3期)。买与卖的高烧中,不乏艺术家、艺评家对现状的反思。情况喜忧参半。
尽管,在这个问题上谈民主很可笑,但我还是认为,戴安娜·克兰的判断是对的,“文化民主化与公众之间的联系仍旧是教育”。与其花时间去谴责操盘手的高位沽货,倒不如想一想,艺术千人一面、公众的欣赏能力与审美胃口持续被败坏,是不是与教育直接有关?